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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55 章
    这一日,谢扶光吃了药,因为药性睡了过去。沈秀走出屋子。外头天气晴朗,阳光温暖明媚。

    她踩着地面上的阳光,一步一步往前走。明媚的日光照不到她身上,她周身阴云笼罩,眉目向下耷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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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信鸽已经去了七八日。不知月楼迦收到信没有。不知他收到信后,是否愿意给谢扶光治眼睛。

    她走着走着,闭上双目。试图不用眼睛走路。不用眼睛走路,她的速度慢下来,唯恐撞到什么。

    世界一片黑暗,却要往前走时,无法抑制的担忧与恐慌不禁油然升起。

    沈秀皱撞到树干,钻心的疼痛渡至全身,她捂住额头,潸然泪下。她只是体会了一会儿失明的状态,就已经受不了,谢扶光要如何才能承受得住一辈子都这样

    一辈子都这样,会是多么绝望痛苦。她完全能预想到。

    她抹着泪,耳边突然传来两道熟悉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云川,你都多大了,快三十岁的人了,还不娶妻,你真要我们老叶家绝后”

    “爹,我说了,我不会成亲。”

    “你实话告诉我,你是不是喜欢男子,是不是好龙阳”

    “胡说什么,我都说了多少遍了,我只是不想娶妻而已。”

    “你你这小子,真真是要气死你爹我”叶应天面色铁青,气得上气不接下气,“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讨债鬼”

    叶云川缄默,忽而,他道“爹,其实我有心仪之人。”

    叶应天冷哼。之前卫风还在世时,曾告诉过他们,云川有心仪之人。那时他与妻子逼问云川,他心仪之人是谁,云川始终不松口透露半个字。

    卫风去世后,叶云川告诉他们,所谓的心仪之人,是骗他们的,根本就没有这人。

    “又想骗我”叶应天瞪他,“还以为我会上当”

    “是真的。”叶云川道,“只是,我不能娶她。”

    “不能娶”叶应天横眉倒竖,“我就知道你果真喜欢男子不能娶的,不是男子还是什么”

    “不是,是女子。”

    “真是女子”叶应天将信将疑,“是女子为何不能娶怎么,她不中意你”

    “她的确不喜欢我。”

    “她不中意你,你就想办法让她中意你。你小子这点信心都没有还是不是我叶应天的种”

    “不只是她不喜欢我,还有别的缘由。我不能娶她。”

    “还有什么缘由不能娶莫非她已为人妻”

    叶云川没回应。

    他这反应,让叶应天以为他真猜中了。还真猜中了叶应天怔然,“你喜欢的那姑娘已为人妻,所以你就打算一辈子不娶了你要为那人守一辈子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你倒是个痴情种。像我,不愧是我的儿子”叶应天捏捏胡子,郁塞的心情通畅了些。儿子因痴情不想娶妻,总比别的不想娶妻的缘由要好。

    心爱之人已为人妻,这种遗憾,他完全能体会得到。想到此,他同情起他的儿子来。安慰了几句后,他道“天涯何处无芳草,何必单恋一枝花,她既已为人妻,你又何必执着于她。”

    叶云川余光发现斜前方的沈秀。她哂笑,露出不是故意听到他们谈话的尴尬。

    他望着她,像是在回答叶应天的话,又像是在与她说话,“我这辈子,只会喜欢她一人。”

    叶应天啧了一声,“够犟,够倔,真不愧是我老叶家的种”

    沈秀快步返回,在月洞门里遇见杨氏。杨氏道,家里的新宅子已经选好,就在离叶府不远的南面那块地方。

    “何时搬过去”沈秀问。

    “云川让我们先别搬过去,得试试风水如何,等下一次雷雨再看看。”

    “恐怕不是风水的原因,大抵是我的问题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”

    “那日雷劈了两次,两次都好像是专门来劈我的。娘,你不觉得我很倒霉我好像总是霉运缠身。”

    杨氏惊愕,回想起从前种种,她干干地动了动下巴。下一瞬,她道“咱去寺庙烧香去去佛门清静之地,去去晦气。”

    生怕沈秀再倒霉,杨氏拉着她就走,“现在就去”

    想了想,沈秀同意,“好,烧香去。”

    穿越过红墙黛瓦的寺庙,进入殿堂,殿堂庄严肃穆,宝鼎香浮,焚烟沉沉。矗立在中央的佛像,庄严宏伟,宁静祥和。

    沈秀拈香,叩求神佛保佑“一愿他恢复光明,二愿我霉运消除。愿佛祖显灵,千万教我如愿。若佛祖显灵,我定重修古庙,再塑金身。”

    她跪坐在蒲团上,认认真真磕头。又至各处拈香。

    “秀秀,我方才听人说,今日寺里有大师赐观音圣水,观音圣水清净无邪,能降福驱邪,驱散晦气,咱也去看看。”杨氏拉着沈秀往宝殿另一边跑。

    身着袈裟的一禅大师,盘坐于蒲团上,手里拈着杨柳枝。他前面,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。

    排在最前面的人,在他面前叩首。他拈起杨柳枝,蘸了下在玉净瓶的圣水,洒在叩首的人的眉心。

    沈秀听排队的人道,这位一禅大师,佛法精深,乃在世活佛。她望望在世活佛一禅大师,只盼望他赐下的观音圣水,能去掉她的霉运。

    排了不少时间,终于轮到她。她学着前面的人,叩首,仰头,等着大师把杨柳枝上的圣水洒到她眉心。

    等了好半天,却不见一禅大师动作。沈秀疑惑,看向一禅大师。

    一禅大师垂眸。他拈起杨柳枝,拂过观音圣水,洒到沈秀眉心。

    “多谢大师。”沈秀磕头。她正欲离去,一禅大师开口“老衲观你乃有缘之人。”

    有缘之人沈秀惊讶。一禅大师又用杨柳枝扫拂了下观音圣水,洒到她眉心。如此,重复了两次。

    后头排队的人艳羡不已,“大师三赐圣水,这小姑娘好大的福气”

    杨氏欣喜不已。没想到高僧会说她闺女是有缘人,还特意三赐圣水

    “多谢大师。”沈秀受宠若惊,磕过头,她给后面排队的人让出位置。

    杨氏喜不自禁,“大师说你是有缘人,还给你赐了三次圣水,你身上的霉气定能全部消掉。”

    “但愿如此。”沈秀摸着凉凉的眉心,心思飘远,不知扶光醒了没她想快些回去。回程途中,沈秀靠着马车,归心似箭。

    又过了几日。闻月楼迦来了叶府,沈秀一步并作两步,飞快来到月楼迦面前。

    她喜出望外,“楼兰王陛下”

    六年不见,楼兰王仍与从前一样,皎若冷月,貌若神祇,一双冰蓝的眸子,美得惊心动魄。年岁没在他身上起作用,他一点也没变老。和谢扶光一样,一点也没变老。

    月楼迦的目光在沈秀身上逡巡。眉心一蹙,他捏住她的手腕,给她把脉。把完脉,他取出一颗药丸,“吃下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”

    “你忧思过甚,气血凝滞,须通气血。”

    沈秀忙不迭吃下药丸。

    月楼迦继续给她诊脉。这几年,他泰半时间都在燕州暗暗保护她。他早就发现谢扶光也在暗处里保护她。也因此,前一段时间时日他母后忌日时,他才能放心地回楼兰祭祀。

    未曾想,他一走,沈秀就出了事。

    “不用给我诊脉。”沈秀急不可待,“我带你去见谢扶光,请你帮忙看看他的眼睛能不能治。”

    月楼迦随她来到谢扶光的房间。

    “扶光,”沈秀对谢扶光道,“楼兰王陛下来了,他来看你的眼睛,说不定他能治好你的眼睛。”

    谢扶光嗯了一声,他头一歪,靠在沈秀肩头。

    月楼迦目色微沉。转而注意到谢扶光雪白的长发。他看了看自己雪白的长发,又看了看谢扶光雪白的长发。

    旋即,瞥向谢扶光深红的眼纱,他道“取下眼纱。”

    沈秀替谢扶光摘下眼纱。

    红色眼纱下面,谢扶光长睫眨动。

    月楼迦俯视谢扶光的眼睛。

    谢扶光的眼窝微深,瞳孔漆黑,如夜里湖面上晃动的月光,漂亮得仿若能将人拉入湖底的漩涡。

    月楼迦冰凉的手指掐住谢扶光的下巴,抬起他的面庞。仔细观察了片刻谢扶光的眼睛,他手里飞出一根银针。

    银针直往谢扶光眼球里扎。在银针即将扎进去时,谢扶光一动,银针破碎落地。

    谢扶光笑吟吟,“你想做什么”

    月楼迦倒也坦诚,“试探。”

    旁侧沈秀明白了月楼迦此番行为的意图,她不悦,“扶光是真的失明了。”

    月楼迦不置一词,直接按住谢扶光的脉搏。诊脉许久,他口中吐出冷冰冰的字语“永久性失明,不可恢复。”

    其实沈秀早就有心理准备,然而听到这话,她还是有些承受不了。她喃喃“真的一点治好的可能都没有吗”

    她眼角泛红,仿佛要哭出来。月楼迦缓和语气,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沈秀深埋下头。他指尖微动,抬手。谢扶光先他一步,将手放在了她身上。

    谢扶光“秀秀,我说了治不好也没关系。”

    她吸了下鼻子,无声地抱紧谢扶光。

    紧紧相拥的他们,刺目到,犹如方才的银针扎进了自己的眼球里。月楼迦眉目结霜,移开目光。

    片刻后,他转身离去。

    注意到月楼迦离开了,沈秀赶忙追上去。她追上他,“谢谢你”

    他侧眸,“你还喜欢他”

    她顿了顿,“喜欢。”

    “即便他现在是一个瞎子”

    “对。”

    “你可知我现在在想什么”

    “什么”

    “杀了谢扶光,将他千刀万剐,碎尸万段。然后带你去楼兰,同我成婚。”

    沈秀瞳孔收缩,迅速后退,“你敢”

    “我不敢。”

    她一愣。

    只听他道“我不敢。因为喜欢你,所以不敢,也不会这样做。”

    沈秀砰砰直跳的心脏瞬间平复下来,“别再吓我。”

    风吹过,一片枯黄的落叶落在她发间。他欲帮她拿掉落叶。她防备警惕地往后一退,“干什么”

    “头上有落叶。”

    她摸头发,摸到树叶。

    他厌恶她对他的警惕防备,他没再说一句话,转身就走。

    “等一下”她喊住他,“请等一下”

    他驻足,“说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你,真的谢谢你。”她厚着脸皮请他给谢扶光看眼睛,耽误他的时间与精力,她很是过意不去。她不知该如何感谢他,他什么都有,什么都不缺,她拿什么感谢他

    “真的谢谢。”

    月楼迦“不必。”

    她思索一番,“你吃了饭没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”

    “不用。”

    “你想吃什么,我给你做”她无以为报,好像只能真真诚诚地为他烧一顿饭了。

    “你给我做”

    “我给你做。你想吃点什么吗”

    “什么都可以。”

    “好,那你稍微等一等。”

    沈秀准备做自己拿手的那几样菜。做好菜,她将菜端到月楼迦面前,“我手艺不怎么样,你且将就着吃。”

    他拿起筷子,吃了一口,“很好。”

    他几乎把所有菜吃得干干净净,实在吃不下才撂筷,“剩下的菜,我想带走。”

    盘子里的菜,也就剩些边边角角,他想带走沈秀收起诧异,吩咐小桃去取食盒。

    送走了月楼迦,沈秀赶紧回到谢扶光的屋子里。

    谢扶光抬起蒙了眼纱的脸,问她,“我的头发好看,还是月楼迦的头发好看”

    “你的。”

    同样都是雪白的头发,她更喜欢谢扶光的波浪卷。

    谢扶光唇边漾开浅笑。他将脑袋枕在沈秀腿上,双手箍住她的腰。

    沈秀轻柔地抚摸他的头发,“睡罢,睡罢。”

    杨氏站在门边,探头往里瞧。瞧见谢扶光枕在沈秀腿上,两人亲密无间,她心绪沉浮不定。

    待谢扶光睡着,沈秀出来后,杨氏道“秀秀,谢公子这眼睛是好不了了,你打算怎么办”

    “我会一直照顾他。”

    “你要一直照顾他”

    沈秀点头。谢扶光为她失明,她理所应当照顾他。他失明后,她最怕的不是他行动不便,而是怕,有人趁他失明欺负他。是以,她会在他身边,一直一直照顾他。

    杨氏“那你们俩这是和好了你准备嫁给他”

    沈秀无言。她低视着地面上光滑的大理石花纹。

    不知多久过去,她道“不会。”

    “你”杨氏语滞。秀秀明明喜欢谢扶光,这么多年过去了,仍然那么喜欢。现在他俩貌似已经和好,又为何不想嫁与他她迟疑道“你是不是嫌他眼睛看不见了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沈秀立刻否认。

    她会把谢扶光当做朋友,会无怨无悔照顾他。但不会嫁给他。

    若她嫁给他,她对不起失忆前的自己。她心里过不去这道坎。

    她道“我和他,以后永远是朋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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